這是一個關於我怎麼成為現在版本的自己的故事 @20200515 社會系廣場
其實沒有準備講稿和投影片,在其他講者分享的時候很緊張的列個大綱就上場了,所以要特別感謝通通逐字稿工作室,價格公允、速度又快、品質又好 ❤
借用一下系學會的文宣:
|活動資訊|5/15 (五)18:00–21:30/系館中庭廣場

先跟大家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高紹芳。我現在是社會所碩一,學號是 R08 開頭,但我其實是去年十一月推甄的時候考上的,所以其實剛入學,拿到學生證才三個月而已。但是我大學的學號是 B02,這學期我又剛好沒有擔任助教,所以台下大部分人我都不認識哈哈,期待之後還有機會可以認識大家。
有些人可能有追蹤過我的 Facebook,或者是透過別人知道我在電機系有一些受苦的經歷,但是我今天不想要談那些什麼悲情啊、什麼創傷啊、什麼女性主義的覺察、什麼發現,我不想談這些東西。我今天想要講的事情是,我做為一個人,我怎麼成為我自己的過程。大家應該都讀過劉若凡學姊從碩論改寫的《成為他自己》這本書,被國明老師社研法作為歷史社會學強調時間序列的讀本。我今天想要跟大家分享的,是現在這個版本的我是怎麼來的,並且希望大家也可以從我的故事裡面得到一些收穫。可能有一些段落你會有所共感,甚至你可以看到一部份的你自己。那你可以藉此去想像說,可能某個平行時空的你可以是什麼樣子,或是未來的你可以是什麼樣子的。
這個故事要從有點久以前開始講起:
其實從國中國小的時候,我就有發現自己對於,比如說基礎科學或者是對於文學是比較有感覺的。我小時候就是看很多美劇啊、然後看哈利波特長大什麼的,所以,就是很常被問一個問題:
What do you wanna be when you grow up?
然而升高中的時候,我做了一個改變我人生軌跡的決定。我考上的是北一女中,因為我想要唸資優班,於是我就在人社跟數理之間選。由於國中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發現,好像男生、或者是數理比較好的,會被覺得比較厲害,然後我又很想要被肯定,所以我就想要證明,我也可以唸數理資優班。我就去考,然後就考上了(握拳)。(眾竊笑)那在北一女數理資優班⋯⋯好,我知道這是一個很 privileged 的故事,但是相信大家可以從中有一些收穫(笑)。
好,那回到數理資優班,這個班特別的點,不是他們真的很資優,或者是他們上課上比較快,而是我們高中時就會被要求要做科展,那其實就跟大專生計畫啊或者是什麼人社班的小論文,基本上是一樣的東西。
我那時候原本是在中研院天文所,想要做黑洞相關的研究(眾驚嘆),就是看黑洞噴流什麼的,當時我就是很喜歡純物理的東西⋯⋯但是好景不常,帶我的研究員是一個日本人,他的聘期到了,所以我必須換地方做科展。因緣際會,我就到了臺大電機系做科展,在那個過程中開始體會基礎科學與工程的差別,然後下定決心,我非臺大電機不唸。
總之,在高三的時候,我一邊準備學測一邊準備國際科展,然後準備了兩份備審,分別丟臺大電機系和臺大物理系,只丟這兩個系,然後備審寫相反的論述:一邊說我就是喜歡科學,我就要解釋這個大自然怎麼運作,一邊就說我覺得這個東西要拿來應用在人類世界啊,就是幫助我們過更好的生活才有用這樣子。我想說這兩個系都沒上的話,我就考指考。後來電機系收我了,物理系給我備取,所以我很自然的就進來臺大電機系了。
至於為什麼我當時會認定非臺大電機不唸呢?我高二暑假的時候參加電機營,那個時候總召大概是 B97 那一屆的學長姐,如果剛好有人認識的話可能有印象,(戲謔口氣)那時候電機系就是很喜歡掛電機無雙的布條,然後會在某些時刻做一些讓別人覺得很厲害的事:比如說發明火舞在營隊裡,然後就是搞得好像別的營隊也要有火舞不然就很遜,然後就把那個電機之夜的布景做得很誇張,然後讓別的系覺得自己好像很沒錢,然後電機系就很有錢,就是喜歡做這種事情。
那個年紀的我就是,真的沒有受過什麼挫折,我承認我真的沒有受過什麼挫折,所以我那時候就覺得說想要像那些學長姐一樣,想要得到什麼就可以得到,我想像中的臺大電機,就像是新聞上我們看到 MIT 那種學生駭客啊,就是他們今天看學校哪裡不爽就把學校網路弄斷啊什麼之類,做這種叛逆的事情,非常帥氣,我很是嚮往。
結果,我入學後,發現完全不是這樣。然後我就非常、非常失望。
B97 那一屆真的是蠻優秀的學長姐,但他們有他們特殊的一些 dynamics,不是每一屆都有那種中二的挑戰世界的氣魄。我想提的另一件事,就是其實也不是課的問題,因為很多老師一直以為是課程設計讓學生沒有辦法發揮所長才會適應不良——但如果納入 STS 我覺得會是很好的一個方法啦——實際上,在我在學期間有非常多次電機系課程改革,但對我來說,不管課程怎麼組合,我覺得都不會幫助我成為更完整的人,為什麼呢?
剛剛我有提到,我很欣賞那種透過挑戰體制,去證明一些事情不合理的這種行動。所以我在升大二暑假時就跟著一群同學,組了一個叫做 InfoPlat 的團隊,成員有些是外系,有些是我們自己系上的。那時候剛發生 318、324 後不久,剛好是批踢踢開始衰弱——年輕人不再使用、而逐步高齡化——的時候,因為 BBS 使用門檻比較高嘛,需要一些指令什麼你要背,就有點麻煩。那個時候 Facebook 開始風行了,大家都去上面開帳號、進行社交,於是所有的社團都移動到在 Facebook 上面經營粉絲專頁,結果資訊非常非常混亂,因為動態牆上什麼都有,於是社團都不知道怎麼招生,因為都找不到同學、不知道怎麼樣聯繫到人⋯⋯那個時候我們就想說,我們想要架一個網站,然後讓社團方可以有效觸及可能有興趣的同學、讓對於特定社團有興趣的同學也可以很容易的找到相關資訊。
但是那時候我電機系同學,他從小就玩電腦到大,他從十歲就開始玩電腦(我第一次寫程式可能十七、十八歲的事情,也就是高中或大一的時候了),他跟我說:
網站的重點不是技術,網站的重點是使用的體驗,你要讓人願意去用。
那我應該要怎麼辦?
我要用問卷,調查大家想要用什麼樣的平台嗎?可是問卷可能好像問不出什麼東西,好像需要大家更開放式的表達自己的想法,那我是不是要去學質性訪談法?於是我就到處問,欸?社會系好像有教質性訪談,然後心理系有教心理測驗,
好,那我就都去修點課。
於是我大二的時候就以 InfoPlat 的名義和設計思考社團合作,然後去上使用者經驗和組織管理行銷的課啊,還參與了開源社群(SITCON、COSCUP、g0v 等),真正認識了那群我很喜歡的駭客——我後來發現他們其實不是唸數理資優班,他們的確是明星高中的學生,但他們都是在什麼電腦資訊社之類的,總之是不同的人際網絡。
然而學校裡還是有很多問題讓我覺得很不滿啊,比如說學校 WiFi 真的很爛,然後計中資安真的很差,CEIBA 真的很容易被駭。我會覺得,這些問題應該是電資院學生,應該要想辦法去透過校務參與去改變的。我認為我們要投入公共參與,才能造成改變。
所以我升大三的時候去選電資院學生代表,那大三下的時候選上議長。那個時候我花了非常多心力在把學代會內部的很多行政事務電子化、數位化,想要節省秘書處的人力和重複的瑣事。可是我發現有很多非預期後果,就是數位化並沒有我原先想像得這麼容易。
然後在大四、大五的時候,我就參與了電子投票的規劃,擔任 PM 的角色,穿梭在工程師、學代之間溝通法規要怎麼樣適用,然後預算該怎麼編列,然後還有技術怎麼樣實行才能符合我們期待投票的一些原則等等,扮演那個中間溝通橋樑的腳色。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想說,就算我畢業之後不去當工程師,我還是可以去做行銷,就是可以像稍早嘉苓老師分享的,把太陽能板賣得更多錢,或者是我可以去做 PM,協助工程師跟別人溝通,因為大家都說工程師很難溝通嘛,我應該辦得到,薪水也不會太差。

這邊要補個背景,因為我電機系的課都積到大五才修(也在大五那年終於修完了),我升大四才輔到社會系。偏偏我又為了輔完社會系和心理系的學分,所以逼不得已要唸到大六,六年才拿到學士學位,加上兩個輔系。
不過就在我大五的時候,發生了管案,所以大五下的時候我跟一群法律系的朋友們,就是在校務會議上當程序膠,透過操作議事規則,讓會議解散了,做不成任何決議。當時被認為是學生作為校務會議上僅佔十分之一的這種弱勢階級難得的勝利。於是大家發現程序膠真的蠻重要的,我也發現法律真的蠻重要的。
在管案的過程裡,我也很快地發現自己的不足:當我想做什麼倡議、我想實踐什麼改革,然後我技術能力又不夠強的時候,我可能需要更多知識作為工具。所以那一年,也就是我大六上的時候,我就起心動念,去考科法所,但是大六下三月放榜,我只有備取,那怎麼辦呢?
大家可以聽到我剛剛一路以來,就是它其實是有一個核心關懷在,就是我一直都相信,就是科技是來自人性沒有錯。可是科技會帶來一些進步的同時,它也會有一些我們無法控制的風險,這個其實是非常社會學式的思考方式。
所以我原本在 23 歲那篇文⋯⋯如果有人看過我在二十三歲生日那天發布的那一篇文章的話,就說我決定不要唸研究所,因為我不想要被任何一個學科規訓。但我 24 歲的時候決定要唸法律,然後沒有考上。然後在 25 歲的時候,我現在已經入學三個月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
23 歲的時候,我也是一直聽到大家說,唸社會所要唸很久啊、很崩潰啊,就像今天第一個講者亮穎分享的,畢不了業,而且對於之後的工作好像沒有幫助,那不如直接工作等等。我同樣也有這些焦慮跟困惑。
但是,到 24 歲的時候,我發現,我想用知識然後把我這些過去的經驗串聯起來,一直被學長姐告誡,要唸社會所,你要帶著一個關懷、一個想回答的問題,才來唸,不然不如先工作。然而此時,我已經帶著一個題目了,就是我推甄科法所的那個題目。原本是個法社會學的題目,我把它改成一個更 STS 的題目,所以我在去年年底就來推甄、並且考上了,於是現在站在這裡跟大家分享,這個從看似光鮮亮麗的電機系,來到社會所的心路歷程。
其實講白一點,我所有的生涯決定,包含剛剛講的那個改變生命的抉擇:唸二類組、選擇唸北一女數理資優班,和選擇電機系,的這些理由一直都相關聯,我並沒有偏離我想要成為的人太多,只是經歷了一些彎路⋯⋯隨著現在的我對於弱連結、有機連帶的意義有新的體會,我現在在中研院社會所跟老師做社會資本、社會網絡相關的研究,也有在科技部跨領域的 AI 計畫裡面扮演跟法律人還有社科人解釋 AI 到底是什麼的這樣的腳色;我自己的碩論會做的則是醫院相關的資料治理議題,比如說他們裡面健保卡怎麼用啊、病歷怎麼管理等等之類的。
我現在站在這裡、做這些事,看似好像是因為我是電機系畢業的,才會得到這些機會,但這些都不是從課程或是電機系自身的同學連結得到的。反而比較像宇修稍早分享的,就是這個學歷的文憑所代表的是你修了哪些課、取得哪些知識,但另一方面,透過這個文憑的象徵資本(cf. Bourdieu 場域理論)去建立的人脈啊,進而了解的知識,我覺得我是透過這種更間接的方式,以臺大電機系學生的身份換得一些新的連結,才得到這些機會的。
所以既是電機系的功勞,也不是電機系的功勞,這很糾葛的。
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其實我從大四輔到社會系、到現在,我都一直覺得我自己是認同社會學的,那為什麼兩年前、 23 歲的時候堅持不唸研究所,現在卻在這裡?就是因為我覺得從入學到現在這三個月,我都過得非常、非常開心。雖然課非常、非常地重,但是我會覺得
無論社會學怎樣規訓我的思考,我都覺得我還是我自己。
嗯,以上就是我的分享,謝謝大家。
提問
有聽說,在廣場的時候,碩一講者都是從別的系叛逃來到社會所,講自己為什麼來到社會系,然後碩二通常就講自己研究嘛,然後碩三就會說很難畢業,叫大家不要來唸社會所,差不多都是這個邏輯。
大家可以趁現在我還看起來充滿希望的時候多問我一些正面的問題哈哈哈。
嘉苓老師
Q: 那我先來問好了!你對滋養社會學有什麼想法?
A: 嗯⋯⋯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可以先坦承我是憂鬱症患者,這個東西當然是原生家庭有關係,然後一部分也是電機系觸發的,不過我們今天不談這個不開心的事。
某一天下午,我被一個東西 trigger 到,然後就狀況很差,原本應該要唸文本、寫作業的,可是我就坐在 106,就碩一的研究室,然後就開始掉眼淚。我就想想不對,我要怎麼辦?我就想要去敲嘉苓的門,然後我就走進去敲嘉苓的門,然後就對她哭,然後開始講⋯⋯
然後嘉苓就跟我說:運動!睡覺!發呆!
哈哈,對,就是滋養社會學,她就借了我《照護的邏輯》,然後我也認真去做瑜珈這樣子,我就發現,哭完啊、講完啊,然後真的去運動、睡飽一點,真的有比較開心。非常感謝嘉苓老師。
日文系同學
Q: 你好,我是日文系的學生,我想請問一下就是,就是一般就是現在社會大眾還是會覺得就是電機系非常厲害、非常光鮮亮麗,就是出來以後一定賺大錢的一個系嘛。那你覺得就是要考社會所到考進來的過程中,你有沒有遇到什麼阻力,或者是來自旁人的閒言閒語這樣?謝謝。
A: 我覺得這個問題可以分成幾個部分來回答:
首先,你要跟社會大眾交代一件事情是你拿這麼多人納稅人錢——我自己是很有意識地知道,我拿了很多納稅人錢才能唸數理資優班,然後唸臺大電機系,電機系有四棟系館,大家都很生氣,就都是納稅人的錢我知道,而且這些資源它很不均地集中,所以某個程度上轉領域,你要對社會大眾有交代,這是第一個部分。
第二個部分就是你要對你的父母交代,畢竟他們生你養你育你。其實最一開始,我的父母是很希望我念醫學系啦,但我就跟他們說我怕血,想說自己是女生,就可以用一些刻板印象混過去這樣哈哈。
然後第三個是,你要對自己交代。我覺得第三個是最難的,第二個我覺得我前一個講者宇修剛剛的分享已經幫你回答了,就是你的父母其實是關心你的,只是表達方式你們彼此可能互相接收不到。所以與其解釋你這些心路歷程,不如讓他們知道,你現在過得很好、很快樂,這樣就夠了。
至於第一個問題,我用我的第三個問題的答案來回答;你最開始的提問是,從光鮮亮麗的電機系轉領域到看起來很沒錢途的社會所,會遇到什麼樣的阻力?
我承認,你會覺得自己好像放棄了一些東西,比如說我如果現在去當工程師或當 PM,好像都可以賺到比我現在兼三個 RA 要多的薪水,那不一定哪一種選項比較累、或比較辛苦⋯⋯但我可以確定的事情是,你做什麼事情開不開心是你自己非常、非常清楚,然後你身邊的人看得出來。而我知道我對於參與公共事務是非常、非常熱衷的,但是我並不那種會想要在沒有什麼人生歷練的這個年紀就去選舉、走這種貢獻社會的路線。因為我跟人群是有點距離的,就大家可以聽得出來我就是一個,死菁英、死台北人,不接地氣,所以就是,我如果在這個狀況下去選舉,會很辛苦。
但是我知道我現在能夠為社會貢獻的方式,也就是我給這些納稅人付在我身上的錢交代的方式就是,我擅長唸書、也喜歡唸書,那麼透過知識,我練習更精準的論述,然後我來想新的方法、新的制度,不管是透過法學、社會學、科技⋯⋯比如說醫療照護的改善,它可能是更偏向照護的邏輯(看向嘉苓),而不是偏重選擇的邏輯,要求個體自己為風險負責。或者是,比如說全民健保不要破產的同時,大家還是可以有那個國族意識,覺得我們全民健保好棒哦。
透過知識、透過研究、透過參與觀察,我可以讓自己覺得快樂的同時,也可以對社會有貢獻。這個就是我給自己、給社會交代的方式,儘管這些考量我爸媽他們不能理解,但他們知道我現在過得很快樂,並且養得起自己,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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